刚进入绍兴东关，空气里充满的都是陈年善酿的芳香。东关，是当之无愧的江南水乡古镇。浙东古运河穿街而过，蓊郁的古树，沧桑的石桥，斑斓的台门，构成了典型的“小桥流水人家”的画中有诗。南宋诗人陆游晚年曾小住东关，品饮女儿红后，写下了“移家只欲东关住，夜夜湖中看月生”的诗句。

  女儿红之于绍兴，好像醋酸之于山西，麻辣之于川渝，是绍兴人的骄傲。那天我来到酒厂，正是一年一度的冬酿时节，老师傅们现已繁忙起来，蒸饭、落缸、开耙、发酵，从早到晚干得如火如荼。一冬完毕，要酿出四万吨的女儿红。一坛坛，一排排老酒坛子，酒坛外面涂上了一层白粉，在朗朗的晴空下，分外有目共睹。那些数目巨大的酒坛子，远超于了我的幻想，足以让我感到坐井观天，心里只要两个字：震慑。

  伴随咱们观赏的是浙江省酿酒大师章国强，他是土生土长的东关本地人，从小闻着浓浓的酒香长大。一谈起酒，就喋喋不休。他说，晋时绍兴人家，女儿出世时，父亲的头等大事便是将几坛黄酒细心封埋在院中桂花树下。待女儿出嫁时，方可挖出此酒，用以请客或陪嫁。我不由得提出了一个疑问：“我有个朋友，女儿出嫁时，将他收藏二十多年的黄酒从地窖中取出来款待来宾。酒开坛时，香味浓郁，为何进口欠好？”本来，放置年初持久的黄酒，往往会很醇酽，滋味过于浓郁，有时还会呈现焦苦味，失去了绍酒特有的滋味。绍兴的酿酒工艺，考究老酒兑新酒，要到达醇香爽口，就要用陈年老酒勾兑新酒，就像绍兴老饕们常说的，好酒七分靠酿制三分靠勾兑。只要经历比较丰富的勾兑师才干调出一流的产品。我茅塞顿开。

  望着这些了解的酒坛，闻着一缕缕动人肺腑的酒香，脑际深处的回忆逐个浮现在眼前。

  江南小镇，清晨的曙光划破夜晚的沉寂。转移工人一大早就围坐在我父亲的小店门口，让我父亲舀上半斤黄酒，在热水中温一下。再买一些油炸花生，坐在屋檐下，不紧不慢地喝一碗早酒。工人们说，喝了早酒，筋骨就会舒展开来，拉双轮车搬重物就会有力气。特别是冬季，喝下一碗酒，满面红光，浑身发热，风不怕雨不怕。黄酒的汤色，与炎黄子孙的肌肤最匹配，给了尽力生活在底层的大众一丝温温暖期望。

  在我冲刺高考的那一段时刻，我天天都会学习到深夜。我饥不择食之际，母亲就会端上一碗热火朝天、香气扑鼻的酒冲鸡蛋。一碗酒冲鸡蛋下肚，瞬间，一股暖流延伸至心田深处，倒头便睡，第二天醒来顿感神清气爽。一碗酒冲鸡蛋氤氲着化不开的浓浓母爱，让我精力充沛，顺畅考上了大学。

  有一年，一帮贵州朋友来看望我。我拿出一箱十年陈女儿红，让酒店服务员参加姜丝和话梅温了一下，闻起来香气浓郁，喝起来甜美香醇。朋友团聚，我们十分放松，一杯连一杯地大口喝酒，不知不觉间，话多了，人也渐渐变得振奋，最终一个个都烂醉如泥，扶也扶不起来。贵州朋友怎样都弄不明白，进口软绵的绍兴黄酒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。但我竟然乐祸幸灾，感到有点窃喜，总算让这些以茅台骄傲的贵州人，才智了绍兴黄酒的凶猛。

  其实，我也一向感到困惑，为什么喝惯高度白酒的贵州人，喝黄酒会败在绍兴人手下？我把这样的一个问题抛给了章总。章总笑了：“喝黄酒适合怠慢节奏，渐渐地品，不能一大杯一大杯喝。黄酒酒力是渐渐上身的，是一把温顺的软刀子，等你觉察到它的劲道，就可以垂手可得地将你掀翻。”

  女儿红，最大的特点是进口柔软温润，其性浑厚漫长，这何曾不是兼具了绍兴儿女气质温文而性情刚硬的精力性情。（胡圣宇）